【越苏】山有月


投喂陈年越苏(x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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芙蕖用银签挑了灯火,灯花恰是一爆,溅出几星火花来。

天墉城的夜,向来肃杀清冷。各弟子都早已歇下,四面静寂无声。

雕花窗格兀自洒进一片月色。

芙蕖伸手推了窗,果见一轮明月。圆得紧,银盘一般。想了想,披了衣服,踱出门去。

阶前已生出几点露,雾白白的一片,一步踏过,颜色变深几许,留一个脚印来。

房舍外没什么建筑,天墉建得大,藏经阁、铸剑室什么的全在远远的另一边。便空出一大片天来。


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天上明明什么东西也没有,人在地上走就是不看见一片完整的天。头顶有树,树上有屋檐。那屋檐上面呢?屋檐上面有什么?

她就闹着要爬屋顶。

——不能跟师父说。师父一板一眼,最见不得胡闹,说了多半要受罚。

师兄每每在这时就拉了她手,教她踩台阶、窗檐儿,托着她上屋顶。

芙蕖总能踏一片瓦下来。师兄眼疾手快地接住,食指在唇边竖着,眼睛里流露出一点光彩,轻轻一笑:“嘘。”

芙蕖坐在屋檐上看天。又看看师兄。

“师兄师兄,天上都有什么呀?”

陵越想了想:“云,还有龙。”

“芙蕖知道云,师父说'云,山川气也。从雨'……嗯,从雨,从雨什么的……师兄不许笑!”

陵越敛了神色,眉宇间淡淡的宠溺:“嗯,不笑。”

芙蕖又问:“龙长什么样啊?”

陵越道:“四爪,也有五爪,蛇身,鹿角,虎须……”

芙蕖惊道:“那样不是很丑!五颜六色……”顿了顿又道:“师兄你骗芙蕖!”

陵越笑笑。

芙蕖气呼呼地托腮,决定不理他。可没过一会儿又问:“那为什么龙会跟云在一起啊?”

陵越道:“云从龙,风从虎。”

芙蕖便又继续看天。昆仑山上云雾缭绕,没准一会儿真能瞧见云雾里面怪物露出的尾巴呢!

龙没等到,等到了师父。一眼看见爬上屋顶的芙蕖,气得变了脸。谅芙蕖这么小也爬不了屋顶,定是陵越在一旁帮了的。

不守规矩不成方圆。成何体统。身为一派大师兄竟不以身作则,由着师妹胡闹。云云云云。

被罚了去抄经书。

陵越垂首站在一边,声音沉沉稳稳没一丝起伏,恭敬道:“弟子知错。”


多年以后,也是这样的声音。那个人说要走,道别话只说了两句。应一声:“好。”

“若有朝一日,真能执掌门派,于心目中,早已定下执剑长老之人选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此人,即将远行,那个位子便会永远空着,直到有一天……他从远方回来。”

……

道别话有千千万万。怎么能只说两句。

云随风涌,天墉最不缺的就是山风,起风的时候云烟全部拢过来,好像聚在身边。伸手就能摸到。又什么都摸不到。

松涛从天墉城外传过来,越过山门,越过藏经阁,越过铸剑室,越过广场……到耳边来。细细密密。像低语。

说的什么呢?仔细又都听不懂。

……不要走吗?

怎么能不要走。

我要做我的掌门师兄,你要做你的仗剑少侠。

每个人身后都有一张密密的网,勒得各自喘不过气来。

谁也不能背负谁的宿命。


芙蕖眼睁睁看百里屠苏下了山,红黑的袍子在山风里一摇一摆,眼看要不见踪影。急得拉陵越:“师兄!”

陵越微微闭了眼。又睁开,问:“嗯?”

芙蕖看他脸上神色,分明滴水不漏。心里不知怎么却忽地一揪,慢慢松了手。

再转过脸,山路上已经没有百里屠苏的影子了。

下意识地去看陵越。

山风吹着他的袍子,天墉城宽袍大袖套在身上,像随时要乘风而去。

明明站得那么稳。明明师兄御风之术是小辈弟子里最好的。

明明……

小时候的风最好,天墉心法头一篇就是御寒,入门的弟子都会。芙蕖觉得风吹在身上是暖暖的,景色也美,云蒸雾绕像仙境。

头一次觉得冷。


“屠苏师兄这一去会有危险吗?”

“大概会吧。”

“他会回来吗?”

“会。”


……可你已经忘了我。


芙蕖找到陵越的时候果见他在月下喝酒。

今日中秋。各弟子食了月饼,又闹了许久,想家的说想家,想山下谁谁家小女儿的说要再下山去。哀哀怨怨变成嬉嬉闹闹,许久才散。

头几年还有人说屠苏师兄怎么也不回来,现在却已连屠苏是谁都不知道了。只知道执剑长老位子一直空着。说是留给一个下了山就没再回来的师叔。

芙蕖也成了妙法长老。

有时候想起来仍然觉得不可思议。时间快得不可思议。白驹过隙是怎样才算?大概就是像现在这样,不知不觉地过着,不快也不慢,直到蓦地一回首,才发现日子早已过去。

早已回不去。

当年哭着闹着要爬屋顶的小小孩童,站在屋下看她、陪她一起受罚的少年。

后来上山来的,编着辫子,始终沉默寡言、举止古怪又神秘的百里屠苏。


芙蕖远远看着陵越,看他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杯酒,低头看酒里月色。

不知站了多久,渐渐觉得有些冷。


月是极好的月,只是不照人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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